坎城七一 獎項之外

坎城影展於五月底圓滿落幕。從整體片單來看,第七十一屆的坎城,是個質與量兼具的一年,除了得獎影片之外尚有其他值得關注,不容錯過的佳片。

圖文:楊晴絮

2015年,文森林登(Vincent Lindon)因演出法國導演史蒂芬布塞(Stéphane Brizé)的《衡量一個人》La loi du marché/The Measure of A Man獲頒坎城影帝。今年二人再度合作,新片《開戰》Enguerre/At War描述德國公司儘管有盈收,依舊決定關閉法國工廠,罔顧勞資之前簽下的合約。文森林登飾演工會領袖,除了帶領勞工同胞上街、負責與資方協調之外,還要面對內部分裂的聲音。導演一樣選擇使用大量手持跟拍鏡頭,交叉剪接多場新聞畫面,成功堆疊緊張氣氛,加上素人群演,讓觀眾宛如親臨工運現場,令人熱血沸騰。同樣是替藍領發聲,如果說《衡量一個人》是勞工意識與自我尊嚴的覺醒,那《開戰》則是面對惡質企業巨獸的直接宣戰。

另一部值得關注卻截然不同的法國電影是《巴黎小情歌》Les chansons d'amour/Love Songs導演克里斯多福歐諾黑(Christophe Honoré)的最新同志電影《喜歡你、愛上你、逃離你》Plaire, aimer et courir vite/Sorry Angel。故事講的是一名的40歲熟男作家,在異地邂逅了22歲、就讀文學系的男大生。情史豐富的作家身患愛滋,育有一子但單身依舊,生活無虞卻已覺得日子索然無味。青春正盛的男大生,一夜歡愉之後發現自己仍受作家吸引,等待邀請的同時也繼續探索其他男子的身體。影片以九○年代初愛滋席捲歐洲為背景,故片中不乏對於死別之慟的描述,但克里斯多夫歐諾黑擅長營造讓人悸動的法式浪漫,溫和包容的筆觸也成功稀釋了對於黑死病的成見及恐懼。

四年前以《冬日甦醒》Winter Sleep拿下金棕櫚的土耳其大師努瑞貝其錫蘭(Nuri Bilge Ceylan),終於帶來新作《野梨樹》The Wild Pear Tree。電影裡年輕氣盛的主角剛畢業,一心想當作家。想寫的是家鄉的故事,卻瞧不起執教鞭且曾經迷上賭博的父親。自視甚高的他,卻見老同學一個一個不敵生活壓力,拋棄夢想與現實妥協。影片成功藉由描繪父子衝突,點出世代間價值觀的差異以及土耳其的現況。錫蘭一向以詩意風格見長,新作卻少了許多著名的長鏡頭,取而代之的是篇幅長得驚人的對白,內容充滿對哲學、宗教、政治、道德的思辨。雖不易消化,卻也可以看出錫蘭在拿下金棕櫚後不同的企圖與嘗試。

曾以《為神著魔的男孩》The Student入圍一種注目單元的俄羅斯導演奇里歐西里布尼卡夫(Kirill Serebrennikov),以風格迥異的黑白電影《夏》Summer首度獲選進入主競賽單元。影片以真實歌手Viktor Tsoï為主角,講述八○年代初,蘇聯一群玩音樂的年輕人,企圖藉由自己的創作,將西方搖滾精神偷渡進保守國內。影片節奏明快,不只重新詮釋多首搖滾經典,更時不時將表演畫面轉換成音樂錄影帶,將觀影變成一場聽覺與視覺的雙重享受。反動的搖滾精神更是穿透全片,處理起劇中二男一女的三角關係,也是恣意開明,不落俗套。諷刺的是,現實生活中的導演因過去作品題材過於敏感,引來保守的俄羅斯政府注意,反遭誣陷且被監禁在家。

中國導演賈樟柯以《江湖兒女》Ash Is Purest White五度入選坎城,全片以趙濤飾演女主角人生的三個階段為幅。先是她因為愛上廖凡飾演的大哥角色而墜入複雜的江湖,替愛人頂罪入獄,出獄之後卻遭遺棄。當人事全非,拋棄過自己的愛人落魄了,她卻回頭收留他;三段不同的女人心境,讓趙濤成功展現演技。賈樟柯所刻劃的江湖,並非仁義當道、兒女情長的江湖,反而像是兔死狗烹、炎涼世態的現實社會縮影。不僅如此,全片亦能看到許多賈樟柯過往作品的元素,無論是女主角追尋男子去到的三峽,還是出現在天際的飛碟,在在都顯示這不是一部尋常的幫派電影,而是賈樟柯集大成的實力展現之作。

好久不見的韓國導演李滄東,終於在睽違八年之後帶著新作《燃燒烈愛》Burning重回坎城。韓國新星劉亞仁電影裡飾演一名寡言的年輕送貨員,在與整形後容貌轉變的美麗女同學重逢之後發生關係並陷入愛河。女孩隨後獨自前往非洲旅行,沒想到回國之後女孩身旁卻多了另一位俊美多金的年輕男子;乍看之下相安無事的三人關係,終於在女孩失蹤之後產生變化。作家出身,40歲才執導演筒的李滄東這次選擇改編日本作家村上春樹短篇小說〈燒倉房〉。三小時的細火慢熬,成功藉由兩男一女的故事,點出當代青年世代面對社會的疏離以及對於生命的無能為力。影片雖於國際媒體間獲得一致的高度評價,卻未能拿下任何獎項,成為今年的最大遺珠。

曾以《路邊野餐》獲得金馬獎最佳新導演的中國導演畢贛第二部長片《地球最後的夜晚》Long Day's Journey into Night。故事再度回到畢贛的故鄉凱里,詩意依舊且仍以「尋找」為題,不過這次是個有愛情元素的黑色電影。片中黃覺飾演的男主角,一心想找到湯唯飾演的女主角。過程中交織著現實、過去、回憶以及夢境,真相難解,虛實難辨。美術、攝影自成一格,然而最吸睛的,是電影進行過半之後才出現長達一個小時,翻山越嶺的3D長鏡頭。畢贛對鏡頭的使用已是臻至化境,幾乎凌駕了電影敘事本身,雖然也招部分媒體批評過於炫技,但影片到達的藝術成就已非一般線性敘事電影所能及。而片子最終卻連主競賽單元都未能擠進,也是本屆影展選片的另一大遺珠。

圖文摘自:iLOOK 電影雜誌 07/2018